比賽結束,獲知墊底時臉上並沒有多大的異樣。絕不是說早已有數,可能是矜持的個性使我素來不常顯喜怒哀樂之故。記憶中我雖然幹什麼事極少名列前矛,但堂而皇之當上倒數第一名的經歷,縱使遍尋腦海也找不著。為此,腦袋上的這第一道刻痕就顯得特別清晰,甚至於讓我不知該怎麼撫平。對老師來說,只有六名選手參賽,而學生落到最後一名,也該是破天荒第一遭吧。這件事對我而言,很像是家裡年久失修的漏水馬桶,不時沉悶而規律地「答」、「答」、「答」地流淌著水。平常人忙的時候還好,每當夜闌人靜,無所事事,那滴水聲直穿腦際,逼得人不得不去注意它。想好好修理嘛,總嫌臭而遲遲沒有動手。
我老想著我應該不算最差的吧?自認為對太極拳還有些天份,也自以為基本功法練得算是認真,加上自覺對胯的鬆沉小有心得,該不至於斯才是。仔細回想場上那九分鐘的景況,以及賽後老師、評審的評語,我覺得我只不過是…
『開始幾招手禁不住抖了幾抖
......整 體套路沒 那麼 圓順
..................身體蹲得比別人稍微高了一點
腳抬得低了一些
..動 作 顯得 有些忽快 忽 慢
..............................倒顛手右左時式收』
不過這樣而已,我能算得上打的最差的嗎?
不知怎的,我一邊想擠出些什麼不比別人差的地方。是為了找到練下去的理由嗎?還是擔心喪失了別人的肯定?不清楚,可能都有吧!那我是否仍舊肯定自己呢?或許吧!只是,當沒有了身外的讚美、榮譽,只剩下自我肯定的時候,這算是自信,還是一隻將頭埋進沙子裡的駝鳥呢?
而另一邊呢,我卻要求自己應該平常心面對,不要太在乎,畢竟太極拳對我而言其樂趣不來自比賽。而這和無所謂一樣嗎?這兩邊遙遙相對,似乎沒有交集,而且有著各自的串串疑問,就像馬桶裡串串滴水聲,響啊響的,了無終止。答案顯然不是我所熟悉非零即壹的數位邏輯所能推演而得,需要更多面的思考,這卻是我不擅長的。那眼下呢?我當以什麼態度來面對結果呢?丟到一旁不管嗎,擔心那聲音不停地干擾;或者按照傳統禮教規範的「揖讓而升,下而飲。」可我又不希望讓所謂應該有的態度,遮蔽了我實際的觀感,我想濾清自己真實的感受,我倒底在不在乎,該不該在乎?初步似乎可以說不甚在乎,賽場上的勝負畢竟不是我要追求的。如果不在乎,那又為了什麼耿耿於懷呢?假使在乎,那是在乎些什麼?心裡頭像是躲著一個「他」正和我徐徐地對話。
那個他說:「最後一名,什麼感覺?
我回:「嗯,還好,輸了就是輸了,再加把勁就是了。」
他:「是。不會沮喪嗎?」
我:「倒也還好,名次代表的是這次比賽的成績,一旦過了今天就不見得是如此了,何況它並不能代表程度的高低,更不是我練太極拳的目的。」
他:「喔,不在乎。」
我:「我想應該是還好吧。」
他:「你自視頗有心得,怎會如此?」
我:「這我也不曉得,我覺得這就是比賽吧。」
類似這樣的對話,就像「通」、「通」、「通」的漏水聲,不經意時總會在腦海裡迴盪,擾得我思緒不寧。
他:「還有嗎?」
我:「頂多是說會有一絲絲疑惑,或是說挫敗感吧。」
他:「喔,不是不在乎。」
我:「……。」
他:「怎麼樣?」
我:「也不是說完全不在乎。」
他:「在乎什麼?」
我:「擔心喪失曾有的讚許與肯定。」
他、我:「嗯,…。」
承認在乎吧!開誠佈公地面對這件事。我希望自己不要在意,也努力做出應該要有的君子風度,可惜,這終究不是真實的我。雖然說墊底不見得就使我擡不起頭來,可也絕對算不上名譽的事。曾有人擔心我還有沒有勇氣繼續參加比賽,這點我倒是覺得與勇氣無關,而且也找不到全然拒絕的理由,反而曾衝動得想放開諸多羈絆,橫下心來練,再一場接一場比下去,直到吐一口氣。只是,有必要嗎?勝負之於我的價值與意義究竟為何,到今天依舊捉摸不透。沒有明確的答案以前,我不想改變練拳的方向與步調,畢竟太極拳的純粹、簡樸、不用呼朋引伴、不需你爭我奪,這些特性再再吸引著我,就像以前慣常的跑步一樣,一個人傻傻的跑就是了,路上自有風、雲、日頭、雨絲與你為伴。喔!差點忘了還有使人上癮的疲累與氣喘吁吁,有時還帶著點幹嘛這麼糟蹋自己的疑惑。至於跑得快或慢倒可以毋庸在意,那條路上只有我。
雖然方向未變,逐漸改變的卻是我的心態。近一個月來斷斷續續地自我對話中,我逐漸揣摩出身上長著一種自卑性的優越感,費心回想起來它應該存在有一段日子。感覺上好久了,不論工作、生活或各方面總顯得眼高手低,力有未逮的挫折,面對未來的疑懼一層又一層裹著我。偶有所得,卻又一副沾沾自喜模樣。不肯也不敢面對真實的我,情況像極了某種不知名的蝴蝶幼蟲吐絲結蛹後,在翅膀的尾端硬生生畫出了一副假眼,酷似猛禽藉以欺人。然後喜孜孜地帶著假眼掙脫密實的蛹殻,面對世界。根本不自覺它是一種防禦工具,用來隱藏牠脆弱的身軀在面對困境時只能飛離的無能。
這個自卑性的優越感又像化成一副深深嵌入肌理的面具,其下藏著的是井底窺天、自以為是、輸不起又見不得人好的我。這副樣子其實不僅出在練拳習藝上,是我身骨裡的病菌,牠以我的嫉妒、無知、自負為食,外觀徵狀就是那副面具所繪的長相 — 道貌岸然。雖然這不是頭一次發現自己有這種病,但卻是最明白的一次。想一想這隱疾並非無跡可查,只要好好照照鏡子就能發現臉面與身軀交接處有條淡痕,只是明鏡難尋。一旦發現,藥方也頗容易,只需「立身夠正」、「身段更低」、「身形更鬆」、「心更柔」加上「胸涵萬事」就行。難的是良藥苦口,該怎麼服,服不服得下去亦未可知。
比賽早已結束,輸贏已成定局,即使我在乎,但能留住的是什麼呢?我敢說以後會有多大進步嗎?或者我的病會有多大改善嗎?都不行,那為什麼感覺上我還是肯定自己呢?答案應該是我明白我不是那隻將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了。一旦我動手把「希望成為的我」與「應該的我」撕開一角後,窺視到了實際的我,而我終能不懼於面對真實的我,對我來說這是好的開始,相當具有意義的。至於那座馬桶呢,說來奇怪,似乎也變得沒那麼惱人了。
撰寫人 梁世宏 96/8/6
6 則意見:
「金剛經」是禪宗非常重要的一部經典,強調「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以「破我執、滅我相」。「破執」是破「執有」,亦破「執空」。「執有」是虛妄,「執空」是斷滅空。「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終能不懼於面對真實的我,這是好的開始。
能夠拿得起倒數第一名,能夠看得透而不懼於面對真實,這真是好的開始。失敗是成功的母親,倒數第一已經在手,何懼其它名次;不氣餒,終將如願。
人生十之八九是不如意的,但你可以選擇看人生的角度,然後用一顆快樂而感恩的心態,去面對人生的不圓滿。人的潛力是無限的,端看如何打開心結,放開心胸,把緊閉的心窗打開,就會看見一片片的金牌了…… 共勉之!
雲龍 敬上 96.8.13
幽默有趣.難能可貴的是願意誠懇的面對自己,直指本心,還願意與我們分享.感謝師兄的寬宏大量,人如其名.
想想我排斥參賽應該是不願意面對真實的自己吧:
練功是自我觀照 可以高興的上天堂;
比賽卻要逼迫自己在人間現形,甚為難堪.
唯有瞧見別人的高明和自己的短拙是真實的回饋.
謝謝本幸、九如、雲龍、Alice師姐、師兄的留言鼓勵。參賽與否是一回事,以什麼態度面對是否參賽又是一回事。但不論如何,只要能持之以恆、紮紮實實地練拳,對身體健康絕對是有幫助的,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祝福各位有副強健的體魄。
梁世宏
複雜=付砸,會把事情搞砸!有些事想得太複雜,反而理不出頭緒來,也可能弄出病來。傳說中有個武林高手也曾被類似的問題困惑著,「如何讓這條線看起來比較短?」這篇新文章,或許可讓很多惱人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參考參考唄!
張耀明敬上96.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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