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9日 星期日

好文章,那兒找

有人說我的文章寫得蠻好,我明白這不過是自己人不敢嫌棄。可老實講,我的確有幾篇好文章,只不過沒在螢幕上而已。

很高興有人願意讀我寫的東西,無論您喜不喜歡,認不認同,只要您曾經看完,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肯定。您的光陰何其寶貴,臺灣今年上半年約出版了23864樣圖書(註1),這還不包括網路上的佳作,而我何其有幸蒙您閱讀。盧梅坡詩云:「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放眼望去淨是死寂。半空裡突地冒出一朵暈紅,再嗅到淡淡的清香。試想雪地裡沒有了那株梅花;又或者沒有那紅來襯托一片白,兩者都有缺憾。即便有梅有雪,沒有了觀賞的人,那也不過梅自香、雪自白,興不出意義來。如果文章所述是「梅」,文字就是「雪」,而讀者就是那位賞梅人,因為有了你們,這一切才生發了意義。

曾經好一陣子我成天在電腦上、紙堆裡漫遊著,不斷地尋找一些我也不知道的什麼,冀望某些片語隻字能填滿我也不明白的一種需要。當時我找了好多報導、寓言、心得來讀,這還不夠,親友們寄來更多,有單純字的,加插畫的,帶音樂的,各式各樣。我花了許多氣力閱讀,最後換得的是逐日再三地點閱而老嫌不夠。期間我慢慢發現看的當頭很容易就有滿溢的感觸,兼有一種充實的感受與意義,但總也使人輕易地就忘懷。像飲鴆止渴似的,必須不斷地讀、讀、讀,一旦停下來,我就像過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一樣。「毒品」的效果不曉得是不是就像這樣,所以灰姑娘需要每天嚐一點能使她在晚上幻化成美麗公主的「仙丹」,才能夠在現實世界裡繼續奮鬥。

我反覆思考為什麼會這樣,我的生之氣可以脹得好大,但沒多久便洩光而無法持續。是因為撐持我的東西來自虛擬世界的虛幻符號嗎?還是因為這些故事來自遠方,看不見、摸不著?

鄧公班裡頭有位快上了年紀,但還算不上老的小學老師,今年她拼著病瘦的小個子在眾多血氣旺盛的身軀中奮戰掄元,考上了臺北藝術大學研究所。我問了好幾遍唸什麼來著,她耐住性子還帶些抱歉地告訴我好幾回,因為那名字除了很長以外,還很拗口,我始終只能記得…「古蹟」…的,以後也不敢再問了。她隻身在淡水租宿,工作穩定、沒有家累,而「老師」應該是社會上相當崇高的位子了,再高升上去也還是叫老師,所以我猜這並非她繼續深造的原因,那是什麼動機呢?北藝大可不好唸,她說是興趣。我雖然不懂,但一位溫婉的女子會對這些歷史陳跡有興趣,該有個美麗的緣故吧?

我說我有的這幾篇好文章都是生活周遭裡的故事,怎麼來的呢?因為常日裡總難免和許多人有著各式關係、各種相處,故事自然而然發生。不論是喜怒哀樂貪嗔痴…等等,進行當中就已經成了一篇好文章。而這些並非我一個人能獨自寫就的,是曾與我同時生活在這世界上的往者、生者一起活出來的。

幾年前鄧公的同學們年終聚餐,地點選在淡水紅樹林的一家歐式自助餐廳。那時正好是聖誕節前後,到處唱著「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的快樂歌聲。或許是為了感染些歡喜氣氛,用餐的人特別地多,菜色也很豐富,感覺份外熱鬧。那天外頭寒氣颼颼,餐廳裡點亮了飽滿的暖黃色燈光來對抗。我們十來位同學將長桌子圈住,喜悅和諧的氣氛在席間盪漾。同學中有位年逾花甲,已半退休的媽媽,聊起了若干年前她和先生兩人移居淡水後的簡居生活;聊起了和劉爾良結識的經過,以及後來和老師相處的這段日子。說著說著,我耳中竟聽到了似有若無地抽咽聲,不油然我垂下了頭。我雖然不懂,但這裡頭該有個動人的因故吧?

像這樣的情節不僅僅發生在我的生活裡,也在你的日子裡,因為我們在時空的某個象限中彼此交會。

雖然全球化時代來臨,發生武力鎮壓僧侶的緬甸、或內有遜尼、什葉派系衝突,外有資本主義略奪的中東回教世界,還是有著嚴重種族、貧窮、疾病、戰禍問題的蘇丹,這些事件會影響我們,但值得關懷的並非只屬國際上的所謂大事;雖然這也是個競爭慘烈的時代,大家必須專注於提升自己的戰鬥力,好面對未來殘酷的世界人才大戰,不過值得關注的仍非只在自己的鼻尖上。每個人的眼光一眨就望向全球;雙腿一蹬就躍上了國際,提供反作用力使我們得以躍起的這塊土地以及相濡以沫的人,反而未曾在我們的視網膜裡留下影像。可惜不論我們跳得多遠、多高,或不慎在半空中摔下來,可能都還得落回這片我們曾踩踏過的土地。會不會到時候這兒已成人情荒土了呢?還是說沒關係,我們可以期待被弭平的世界中,在異國某個角落裡有另一群同樣關懷國際的人,他們會看到這裡的情況,會從天涯那端伸出溫情的援手。

當我不停地閱讀來自渺渺遠方,對我有如塵霧般的許多故事,久而久之發現其中有難以置信的相似之處,像是翻拍的盜版電影,在不同時間、不同地方重複上映。如果說這是歷史的必然,那我對這些事件已經洩氣麻痺就說得過去了。但曾有幾次我不經意地將視角從90度以上的仰角降回30至60度的俯角時,閱讀帶來的那份熱情再次直轟腦際,使你坐不住,要起身急踱步,讓血熱的心拋上拋下、拋上拋下,不如此我的肉體無法承受得起那股燙。然後,我的心依舊又冷了下來。這樣不行,我要投入陽光、荒野、張老師、主婦聯盟、法律扶助基金會、康復之友聯盟當志工(註2);我要領養棄嬰、輔導中輟生、照料失怙老人;我還要帶給臺灣媳婦、外籍勞工們臺灣原有的鄉里人情…等…等…等…,我要將自己燃燒殆盡。「呼…,」我大大吐了一口氣,疑惑著那跑出來這麼多地方需要幫助。而我成嗎?光一家老小就夠我夫妻倆張羅了,那來的空閑氣力去關懷別家子呢?得冷靜評估才行。

我常想得很多,卻總是做得很少。直到有次我坐在書桌前敲打著鍵盤,隱約覺得像在敲打著鼓風爐上火紅的生鐵一樣,「鏗鏘、鏗鏘」地將我捉摸不著的思緒打出了意義的形狀。而這些鐵鑄出來的文字在冷卻後縱然生硬,卻能醒目地逼著我去做一些事,而不光想做一些事。舉個最近的例子,上一篇「讓與不讓之間」刊出後,我搭捷運時老擔心同車上會有讀過的熟人盯著我,監視我有沒有按照所說的來做,這讓我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壓力。要是被人撞見言行不致的話,那可真活不下去了,搞得我站著的次數比以往多了多。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惡狠狠地拆毀了「知」與「行」中間的藩籬。何況善無大小之分;善即是善,只有為與不為。我可以忖度自己的時間與能力,從立身處起,由近及遠,由寡及多去關懷社區、服務周遭的人,這該也算是善了吧。

現在開始我該不時推開電腦、丟開書本凝視身旁的人,即使親密如枕邊人、親近如家人其實都有我未曾探索的故事。再來我要望出窗外,走下樓去,那兒就有數不盡的好文章等著我去閱讀。我猜唯有如此切身,因閱讀而有的那股熱才不致於熄滅,充塞我胸臆中的那團不平之氣才有紓緩的一天。這麼做的同時我也確信我將眼見、耳聞這個世界因此而有的小小改變。

巫佣 96/12/9

註一:請參閱 [[扎誌]] [【台灣】2007上半年圖書市場觀察]。
註二:請造訪 陽光社會福利基金會荒野保護協會張老師基金會主婦聯盟環境保護基金會法律扶助基金會康復之友聯盟,更多訊息請瀏覽 臺灣公益資訊中心

1 則意見:

匿名 提到...

我喜歡欣賞好文章,它常讓我找到一些正確的人生價值觀及安身立命的方向。好文章如好友,心煩時開臆解悶,失意時驅愁釋懷,字裏行間,句讀章篇中,有溫馨真情,是滋養心靈的良方。巫佣師兄,感謝您不時提供了心靈的良方,那是一種銘感於心的溫暖!

Konica 96.12.10